白衣怀则烟

【故事编写】

之四
期限,织物,豆蔻
    很是欢喜龙城的永华巷,各色布匹花样纹饰,沿街摆的纺织摊子搭上那些精细绣品,纵使是龙城那些家养女红妇人的大户人家,偶也来此买些新奇式样的织物。楚然也常去逛,帮我带两块样式精细料子柔软的布回来。有时跑来跟我说些他在那处听到的家长里短,有时提了吃的喝的回来,共隔壁医馆一同吃。

从青连山回来后,楚然胆子大了些,也敢带我出门跟他一齐瞎逛了,跑到永宁巷的时候,恰好遇见有位将军回乡省亲,便在旁边的茶馆要了盘瓜子嗑着瞧热闹。看那大将军从老宅子出来,扶着雍容富贵的妇人上马车吩咐好了回客栈的事,又嘱咐左右跟上。浩浩荡荡的队伍远去了,仅留那将军一人枯站在那,站了一会儿便往巷子深处去了。楚然这爱管闲事的性子上来了,偷摸摸地跟上了,远远坠着看那将军立在小院前。

正是疑惑的时候,突然听到几声啜泣,有些好奇望去,是一妇人。红着眼看着那方,面上带了七分戚三分凄,与一丝追忆那似水年华的沉寂。楚然上去递了帕子,妇人警惕地抬头看了,见是个俊朗小生心防少了几分,又被他花言巧语勾了几句,看那将军已是走了,便招呼着楚然往隔壁巷子去了。

她那位当家的是个铁匠,标准的粗人,见了楚然这小生只是疑惑地问了两句,又笑呵呵地拍着楚然肩说留下一道吃午饭。入内可见井井有条摆布整齐的小院,进屋也是一尘不染的桌面,屋内有个小姑娘拿着针头绣品递给她娘,怯生生打量着来客。把小姑娘带进了内屋,听得到妇人的轻声细语,楚然自顾自斟茶,环视着屋内陈设。恰是一碗凉茶的时间,楚然茶碗方见底,妇人便出来了,有些不好意思的触了下茶壶温度,连声:“真是不好意思,家中小儿贪凉,近夏了都是煮的凉茶,公子瞧着是个讲究人,陋室没甚好茶,公子见谅。”

“无甚,本就是叨扰,怎会又多,再者热茶烫口,本就不是给行者喝的。”楚然笑眯眯地又给自个儿倒了一碗。看人那样子像是已经处理好了心情,便再开口:“方才瞧见夫人在那情绪不好,小生可否冒昧一问?”妇人思忖片刻,像是陷入回忆里。

许多年前,永华巷比现今还要繁华的时候,有位姓余的裁缝并他那位绣活上佳的媳妇住在永华巷的尽头。余家有个闺女名唤余潋,自幼随她娘亲学绣活,算是学有所成,自家的衣裳上予她绣了许多花样。

巷口有位乔屠夫,生了个小子叫乔南,这乔南与巷中那些读书做工的小子不同,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的,问其志向最想随军打仗建功立业。巷子里的人都笑他傻,唯有余潋捧着葱油饼总在他练习的场地旁看着,瞧他摸爬滚打地一身泥泞。乔南总说,自己生错了时候,若是在乱世,他便是一代枭雄,就冲他这身武艺,怎么也能领兵成个将军。每到说这句话的时候,他总会偷偷瞟一眼笑吟吟在一旁纳花的余潋,似乎是又有了底气。

他爹是不会支持这不靠谱的意愿的,乔南满了十二时就被叫去铺子里帮工了,身高块头愈长,旁人见了总觉得一脸凶相,但乔南每回送肉去余家的时候,总是满面笑意。他给余家送肉,总会偷偷加点边角进去,他爹瞧了知道这小子动了春心,也就没追究,还想着等着过些年余潋长大了,老乔家就能多个好媳妇。而余家也不是一点事头都没察觉的,余裁缝也看了这小伙子许久,看在逢年过节酒桌上多的那点油渣的份上,余裁缝也没多话,算是放任了。

至余潋豆蔻年华的时候,永华巷不知道这两家将来是要结亲的人越来越少了,偶有在巷旁摆摊的妇人瞧见乔南会调侃一句“又去你丈人家送肉啊。”乔南带着一脸憨笑胡乱应付过去了。余潋这时也知羞了,少出门走动,常在家里跟着母亲做绣活,偶尔碰上在院外张望的乔南,涨红着脸去接东西,顺带递上上回帮他补的物什。

都以为两人之后便是顺理成章的成亲生子,乔南继承屠夫的摊子余潋接过裁缝的手艺,从此和睦生活一段佳话。

所以当那一纸征兵启事贴到永华巷口的时候,谁都没有放在心上,唯有乔南站在那张纸面前呆立许久。征兵一共五天,那几天乔南一如既往,打下手送肉,去余家见见余潋,只是当征兵的人快走的时候,乔南背着包裹就去了。

拜别了家中父母,叮嘱小弟要听爹娘话,出家门时他走向余家小院。余潋刚刚打完水,用袖口擦着汗走过来,俏脸上满是疑惑。两人对着很久,乔南不知怎么开口,只能不安地欲言又止。余潋打破了沉默:“你身上背个包裹做啥,是啥衣服破了要我帮你补吗?弄破了就说嘛,干嘛一句话都不说。”乔南总算是提了口气,把憋着的话给说了“我要去当兵了,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。”他不敢看余潋,只能一直盯着脚下那片地,他在想余潋现在的表情,是生气还是难过呢,若是哭了怎么办。余潋是愣住了,她不知是这样一句话,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,她想问,那我呢,又想问,你要去多久。什么都问不出来,仿佛嗓子突然哑了,她以为乔南已经放弃当兵了的,但现在,乔南背了行囊要走了,那便什么都不用说了。

“注意安全。”声音有些低,不复往日的清脆,余潋背过身往屋内走。乔南以为就这样了,他站在那像是最后告别,又转过身。刚准备提脚,他听到了余潋的声音,回头时余潋跑到他面前,递给他一个绣着鹧鸪伴荷的香囊,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“你……你记得平安回来,我……我会等你的。”姑娘因为短时运动染上红晕的脸,眼中满是坚定。乔南有些愧疚,但报名还是要去的,他声音有些轻“那你最多等我三年,三年后我要是回不来,你就当我没了,找个好人嫁了吧。”

乔南走了,留了些话。三年间,来余家提亲的人很多,余潋只说再等等,等到三年期限过了,乔南也没有半分音讯。她去问过乔家,可乔家也是一问三不知。余裁缝的手在一次事故中伤了,持针不能太久,余潋接了父亲的活计,成了新的余裁缝。

又过了一年,旁边巷子搬来了个铁匠,人高马大的,很老实的一个人,攒了一笔钱央媒人去余家提亲。对着余家父母立誓会对余潋好,余潋想了想,就嫁了。铁匠没有妄言,事事都依余潋的,仿佛她还是那个肆意欢喜的余家姑娘。请回门酒时,乔家小弟来送肉,附赠了两个猪蹄子,看了眼欢喜的新嫁娘,回家了。

后来,日子就过到现在了,余潋成了妇人,生了一儿一女,姑娘乖巧懂事跟她学裁缝绣活,儿子还在调皮的年纪,天天闹着出门玩。今天也是儿子跑回来说隔壁那条巷子回来了个大将军,拉着她就跑去了。

等等,说到这,她儿子呢?妇人突然惊起,后悔方才人群拥挤的没看顾好,又想了想,安抚自个儿,儿子从小在这长大的,总不会丢。

外头店铺传来谈天的声音,一个小男孩蹦跳着进了要娘亲抱,铁匠拉了人进来,让妇人道谢。妇人抱着儿子抬头的时候,眼眶有些润了。

余潋跟乔南见面了。

“妇道人家,没见过您这种大人物,您别介意啊。”铁匠看妇人迟迟不说话只是愣神,出声给媳妇打圆场,又对着楚然:“小哥今儿一起留下吃饭啊,我去厨房准备准备,今儿高兴,大老爷来咱家了,开坛酒给你们尝尝。”楚然诶了声,又说去打下手,就把我扔这了,小孩子没耐性,进里屋找姐姐玩去了。

“这开了家铁匠铺啊,什么时候的事。”将军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。

妇人说:“你走之后没几年。”

又是诡异的寂静。

“那……”“你……”两人同时开口,将军道:“你先说。”

妇人捧着茶,手有些抖,她平息了情绪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:“什么时候娶的媳妇?”

将军想了想才回答:“大约是当兵第五年吧,也该是成家的时候了。”妇人无声,像是在算些什么。两人都算平静了,开始聊些家长,但也是将军一直在说些边关见闻,像是多年老友重逢一般。

楚然先回来了,端着碗筷,妇人一看站起身来:“瞧我,怎能让客人做事呢,我来我来。”妇人忙碌去了,将军也站起身来向厨房走:“要回客栈咯,老兄这餐先寄下,家有贤妻不敢在外待久。”听得两人相视而笑的哈哈声,楚然用探寻的目光看着我。

感情当是易变的,再说这两人身份地位已是悬殊,早就注定了一些事。

话说将军离城时恰好路过福安亭,他骑着马,腰间坠了一个磨损的很是厉害的香囊,依稀能看到荷花的纹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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